初中組
〈輪迴〉
聖公會呂明才中學
盧冬甜﹙冠軍﹚
「今天我們功課還真不少。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一位束馬尾的女孩說道,對面的是默默抄寫的善如,她放下發熱的走珠筆,說「對,我們是很好朋友」,並給予這女孩一份剛剛完成的功課。
這女孩很滿意地稱讚善如:「你做得好好,你現在可以離開學校了。」
不過,她後補上一句「在你離開之前,留下妳手上的筆,這個牌子的筆很昂貴,我也想試試用,不然明天你的午餐又會無緣無故地散落一地。」
善如不吭作聲,放下筆,然後離開學校。
其實她剛轉校還不太熟路,經過一所文具店便打算買筆。當她步進店裡,她看到店主正在清潔一個洋娃娃,她有種莫明其妙的感覺,被洋娃娃深深吸引着。那洋娃娃有一把烏黑的長髮,顯得她的皮膚格外雪白,可以說慘白得可憐,皮膚薄得吹彈可破,五官精準地被固定在各自的位置。她越看越入神,店主察覺了善如,並親切地問「你喜歡這公仔嗎?」善如讚賞道:「這個洋娃娃很漂亮……」店主不禁笑起上來說「送給你吧!你是個乖孩子。」善如收下洋娃娃後便回家。
店主望着善如的背影,總覺對不起她。
回家後,善如看見麗姐在廚房準備晚飯,她是新聘請的菲傭,二十多歲。麗姐以生硬的廣東話說:「小姐,今晚太太和先生,都不會回來,太太要到台灣開會,先生只是說他有事情要辦。」善如很清楚其實父母是吵架後逃避對方,善如沒有理會麗姐便回房間。
對着四面牆,善如終於哭出來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過這種生活。突然,不知什麼東西觸摸善如的頭。她抬起了頭,看到洋娃娃用她的細小的手去撫摸善如的頭。善如驚慌得馬上推開洋娃娃,「痛……」跌在地上的洋娃娃斷斷續續地吐出。善如再認真看看躺在地上的洋娃娃,覺得她並沒有惡意,便把她撿起,問道:「為什麼你可以說話和移動?」洋娃娃沒有回答,反問善如:「為什麼你在流淚?是否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發生了?」洋娃娃的聲線温柔而真實,她的問題使善如哭得更淒慘,善如把埋藏在她內心深處的傷心事一一告訴洋娃娃,包括在學校內發生的事、父母的事……洋娃娃聽畢後便安慰善如:「不要再哭,這都會過去,我會陪在你身邊。」其實,聽完善如訴苦後,洋娃娃有點生氣,但她掩飾得很好。所以善如沒有察覺到。
善如自此便把洋娃娃當作她的傾訴對象,日復日,善如已經視洋娃娃為她的好友。
善如向洋娃娃埋怨媽媽強逼她學拉小提琴。洋娃娃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便說:「我可以代你去上課,只要你閉上眼睛和我抅抅手指,我便可以變成你。」善如十分樂意接受洋娃娃的提議,善如的尾指緊扣着洋娃娃的尾指,善如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但身體動彈不得,她才發現自己變成了洋娃娃。眼前的善如不禁笑道:「之後,我會代替你過那不愉快的生活,這不是很好?」聽到自己的聲音,但並不是自己所講的。
「也許你在想為什麼我要這樣做。在洋娃娃的角度,你仍然有父母,一個血肉之驅,可以上學。」「善如」說畢,便將「洋娃娃」帶到熟悉的地方——文具店,交給店主後就離開。
「你還未懂得控制這個身體是正常的,慢慢你會習慣,待你找到替代的人,便可變回人,就像那帶你來的人。」店主對着洋娃娃親切地說。
後來,有一位小妹妹買了這個洋娃娃,但過了很多年洋娃娃都沒有回到店主的身旁。
文具店店主心想「她太善良了」。
〈恐藍〉
聖士提反書院
張煦悠﹙亞軍﹚
我輕輕地將電腦打開,卻被壁紙狠狠地嚇了一跳。
那是一幅於海底拍攝的圖片,一名潛水員正面對著巨大的魚群。我急忙把電腦關上,為什麼?為什麼一直熱愛海底世界的我會被自己的電腦壁紙嚇到?為什麼從事海底研究的我會被海底的照片嚇得魂飛魄散?是錯覺嗎?
我環顧四周,總覺得欠缺了什麼。我在屋裡踱步,四處查看,總覺得好像差了一點色彩,是什麼呢?就在我打開了衣櫥時,終於發現那種不安的感覺來自於什麼了。
是藍色。不是那種柔和的天藍色,而是屬於深海的那種神秘的藍色。
我現在才察覺,數月前我開始慢慢地將家中深藍色的東西丟棄。首先是毛巾,然後是床單,再來就是衣服……
至於電腦壁紙……我的電腦昨天才從電腦維修中心拿回來,半年前拿去維修的,沒有把壁紙換掉也是正常的。
我再次打開電腦,壁紙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那種看見深藍色的不安在我心裡蔓延,像是氣泡般充斥著我的腦海,我手心冒著冷汗,顫抖著將電腦用力合上,卻無法消除心中的恐懼。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那藍色將會吞噬我,令我在這世界上永遠消失。
於是我開始造訪不同的精神科醫生,絕大部分都說我只是工作壓力太大,建議我放假,令精神沒那麼緊張。也有醫生說那是我潛意識裡對海洋的抗拒,甚至還有醫生說我根本沒患上什麼病痛,只是無聊而已——誰會喜歡付錢找個醫生讓自己惡作劇一番呢?
只有一位醫生,準確點來講是名醫學生,說我患上了深海恐懼症——病患者大多數是因為某種外來刺激而對所有與深海有關的東西產生恐懼,包括深藍色。
我記起了,其實就在半年前,我和我最好的拍檔進行海底考察時發生了意外。我和他正在深海的洞穴裡考察,可能因為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到那個洞穴潛水,所以我們就在不經不覺中放鬆了警惕,失散了。
我到處尋找他,卻毫無發現,只好回到水面,找來搜索隊。
接著的一星期,搜索隊都毫無收穫,我開始感到絕望了。
然而就在第八天,搜索隊在一個狹窄的洞穴中找到他那腐爛的屍體。他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他的身體被各種的魚類啄食得七零八落,脖子被海草緊緊地纏繞著,就像是有人故意將水草纏在他脖子上,欣賞他死前的掙扎一樣。
他死前想必是痛苦不堪吧。我可以想像他在洞穴裡掙扎,嘗試呼叫我,但我卻沒有現身。我也可以想像他死前的痛苦和絕望。這些影像一次又一次在我腦海中重播,就像是我親眼看見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
也許就是在那時開始,我對深海產生恐懼,丟棄家中的深藍色物品,並且不願上班……也許並不是我不願上班,而是研究所把我辭退,畢竟沒有人願意和一名無法好好照顧搭檔的人一起工作。
我成為無業遊民,每天蹲在家裡,嘗試說服自己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和他失散了而已,我沒有犯任何錯誤。
大概就是這樣吧!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猜測而已,也許真相比我所說的要複雜千倍呢!那名醫學生如此說道。
我覺得他在暗示什麼,卻毫無頭緒。我覺得我的腦海深處有一個意識在拒絕、否定這個說法。為什麼呢?也許是我的錯覺吧!
那名醫學生建議我辭去海底研究所的工作,換為一個不會看見深海的環境。
我覺得他比那些胡說八道的精神科醫生可靠得多。於是我聽從了他的意見辭去工作,自此當上了國家公園的管理員。我每天看著那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不見一丁點的海洋,心情舒暢多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我繼續當管理員,生活過得優哉悠哉。
只是,最近我在收拾房子時,發現家中的綠色物品開始減少。我感覺到一種極其微小的不安……也許只是我的錯覺吧。
而就在這時,電視裡的女主播說:「緊急新聞,在國家公園裡發現一具男性屍體,屍體的脖子纏著……」
我沒怎麼用心聽新聞,卻對這事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各種的情感在心中交織著——我感到驚訝、恐怖,甚至有種一年前我看見深藍色時的不安。
為什麼呢?
也許是我的錯覺吧!
〈盲人火車〉
林大輝中學
吳嘉明﹙季軍﹚
昏暗的黃光照在這寂靜無人的夜街上。我是位流浪漢,終日徘徊在夜街上。
在茫茫人海中,人們總是匆匆忙忙地趕時間。白夜追黑夜,凌晨追清晨。
在擁擠的人群堆裏,我一次又一次與他們擦肩而過,卻始終不曉得他們是男是女,是人是動物。
我要漂流到上海,隨著火車漂。我東尋西問,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角落的位置。我拍拍身旁的旅客,問道:「請問能幫我把行李放進去嗎?」
「走開啦,看不見就不要出來,煩著別人。」一位男人用厭惡的聲音說道。
我不介意,也不在乎。在這樣一個社會裏,平等不平等,就看你的身分。我是個流浪漢,又是個盲人。
「請問能不能幫我放好行李,我看不見?」我又繼續問,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我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心人幫我把行李放好,我咧開嘴用最好的笑容,感謝那位好心人。
我聽著車上的人紛紛細語,那聲音比起風一吹,沙沙作響的美妙旋律,更像一群在酷暑中呱呱大叫的青蛙,使人心煩。
這是旅程的第一個站,我遇見一位女士。
下車人和上車人擦肩而過,旅客們喧嚷一片後,又靜了一會。
這位女士在擁擠的車上,不小心撞到了我,我挪開我的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女人緊張地道歉起來,那聲音清脆甜潤。「我剛剛不知道這裏有人,對不起。」她解釋道。
「沒關係。」我說。明目的人往往忽略眼下的事,因為看不起。相反我這些失明的人,卻能利用其他感官,把世界了解得更徹底。
「你去哪裏?」她問我。
「去上海。」我禮貌地回答。
「我也是。」她說。
「上海好,你去幹嘛?」我把頭轉向她說話,但似乎她沒有發現我是位盲人。
「回老家,你呢?」她用平靜的語氣問。
她似乎沒有發現。我們聊了挺久,中間也有沉默,但越聊越興高采烈。
「外面如何?」我問。
「你為甚麼不自己看看?」她說。
我把臉側向窗外,卻一如以往,一片黑,但心是亮的。
「其實車子並沒有動,動的是外面的樹。」我大膽地說,想要探聽一下她的反應。
「走得最急的風景,才是最美的風景。」她若有所思的回答。
此時我在想:她是短髮還是長髮?是長髮的話,那是紮起還是披在肩上?我不曉得,滿腦子就是對她的遐想。
「你的臉真有趣。」我大膽的說。
「你搭訕的方法真有趣,不是應該讚賞別人漂亮美麗嗎?」她說。
「那我算是特別嗎?」我挑逗地說,卻在心裏說:你是特別的。我曾遇過好多人,也想過在這一次旅程中會遇到甚麼人。是好人?是厭棄我的?而我相信她是跟我有緣份的人。
「你覺得我怎樣?」我又挑逗地說。
「我不曉得。」她淡笑了一聲說。然後又是沉默了。
我多想親眼看看她是一位怎樣的女子。人生就是漂流記,在這場冒險中,你不曉得會遇到怎樣的人。
她說她很快便要下車。
我可惜,可惜她並不是這次漂流記中的主角。
或許,是前輩子我們有媒妁之約,才讓我們能在這一輩子的人群中擦肩而過。我相信是緣份。
「再見。」她用婉清的語氣跟我道別。而我並沒有道別,我怕我不捨。
上車的人下車了。
我問旁邊的人:「請問你有沒有注意到剛剛那位女人?她吸引人嗎?她是短髮還是長髮?是長髮的話。那是紮起的還是直披在肩上的?」我好奇地問。
那男人回答:「我並沒有留意她,但我注意到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可惜卻毫無用處。她是位盲人,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
〈地圖〉
德望學校(中學部)
郭詠然﹙季軍﹚
「或許在人生路上,我也該為自己畫一幅地圖了。」
詩兒在觀塘住了三年了,換一個說法就是:她離開廣州的家已經有三年之多了。在香港沒甚麼好的,每天就是忙著到尖沙咀上班,沒多少時間回顧。在香港也沒甚麼不好的,每天就是呆在辦公室等下班,沒多少心思抱怨。在這裡沒甚麼朋友,手上的地圖大概是她唯一的知己。每天她都在六時起床,趁人們都還沒有起床前離開這嘈雜的地區,避開喧鬧的上班時間。每一次出門都帶同她的地圖,雖然每天走的路都一樣,但到底就是記不住,或許命中注定這裡不是她應該記住的地方。
前兩天出門竟然忘記了帶地圖,最後連回「家」的路都忘了。她走近一位途人的旁邊,正想問路,張開了口,又馬上閉上。再張開,卻又立刻閉上。喉嚨頓時成了一片乾渴的沙漠,發不出聲音來。那時的她站在行人路的中心,看著身旁的路人,看著四周的大廈,為自己開始不敢、不會、不知怎樣再問路而感到不解。到底是甚麼時候開始?對,是從三年前開始。圍視著這如迷宮般的城市,卻無法記起怎樣回去,無助、徬徨、迷失洶湧而來,化成淚水。「這裡是我該待的地方嗎?為甚麼我硬是記不住這裡的路呢?」迷失了四個小時後,她終於回到迷宮中那個悶熱、侷促的防空洞。
剛過去的大年初一,不用上班的日子特別無聊。本來準備一整天待在「家」裡看看雜誌,睡睡覺就是了,怎料剛起床後不到十分鐘,卻來了一通電話——來電顯示是從自己家鄉撥來的。
「詩兒,在香港還好嗎?大年初一恭喜發財啊!」爸爸洪亮的聲音讓整個世界充滿生氣。
「爸……」熱淚堵塞了她的話,思念又是甚麼時候已經儲成汪洋了?
「一個人在外地過得好嗎?新年有出外跟朋友們聚會嗎?」
「嗯……」
「有空就給自己一個假期吧,別讓工作把自己逼得太緊了。記得抽時間回家,你也知道你媽媽有多想你。」
回家……媽媽……一切是多麼的陌生,又多麼的熟悉……詩兒任由淚水淌進那乾旱的沙漠,灌溉沙漠中央那棵佈滿尖刺的仙人掌。
「要多穿點衣服,新年就不要病倒了。不要常出外吃飯,周末就吃點住家菜吧,比較健康。」
「嗯,好的。」
「好了,想必你也沒那麼早起床,你就多睡會兒吧。新年快樂喔!」
詩兒抹掉淚水,嘆了口氣。
「嗯,新年快樂。」嘟……嘟……嘟……
放下電話,屋子回復平靜。詩兒環視四周,空無一人的房子,寂靜無聲的空間,不問世事的日子……「這是我享受的日子嗎?這是我喜歡的生活嗎?這是我的家嗎?還是有爸媽的地方,那個熱鬧溫馨的家鄉呢?三年來也記不住的路,還是我該走的路嗎?」她輕輕地搖頭,再輕輕地點頭。「在人生路上,我也該為自己畫一幅地圖了。」
她再次拿起電話,撥出號碼。
「喂,李太太,我是詩兒。你的房子我住滿這個月就不租了,因為下個月要搬回家鄉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放下電話,看著桌子上的地圖,上面「香港」二字映入眼簾,她會心一笑。
「再見了。」
高中組
〈異人,二人〉
聖公會呂明才中學
何倩怡﹙冠軍﹚
眼見漆黑一片,不安的感覺悄悄然地籠罩四周。陰冷的空氣冷凍了我的血液。有節奏的滴答滴答聲,似是時鐘提醒人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嘗試揮動雙手,希望能摸清前方的黑暗,可惜徒勞無功,只抓得一手虛無。
「有人嗎?」我問。回答的只是一片寂靜。我戰戰兢兢的向前邁進一步,慶幸平安地踩在地上。我小心翼翼的繼續向前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緊張使我的額角冒出冷汗。
我伸出雙手嘗試摸索前方。走了好一會兒,停下了腳步,因微涼的指尖觸碰到一面冰冷的牆。「太好了,順著牆走我應該找到門口。」我心想,想著快點離開這令人坐立不安的房間。殊不知,我現在的急不及待,迎來的是不可思議。
我身體無縫的緊貼著冷硬的牆,希望能在這兩眼墨黑,陰森恐怖的環境尋找一絲若有若無的安全感,一點不可存在的溫暖。
「啊!」一聲刺耳而響徹雲霄的尖叫在黑暗中響起。「發生什麼事?有人嗎?」我大聲的呼喊,試圖透過大叫抒發心中揮之不去的恐懼,牢牢纏繞著的忐忑不安。尖叫聲持續,回音鬼鬼祟祟的在我身邊亂竄。我惶恐不安地不斷回頭,總是覺得身後有人,可是每次看到的還是那片漆黑,那種日月無光,那種不知所措。
我禁不住內心不斷膨脹的恐懼,沿著牆邊開始狂奔,試圖甩開緊緊鑲在身上的驚慌失措。心亂如麻的我腦袋一片空白,無暇思考這房間要多大才能讓我一路直線奔跑。只知道,知道房間裏的每一處,我走的每一步,發出的每一聲,都表露著我要逃離這似牢似獄的鬼地方的強烈的信息。
突然,令人不寒而慄的尖叫霎時停下,我的腳步也慢慢放緩。我雙手無力地撐在牆上,「砰砰」是如擂鼓強勁的心跳,「呼呼」是如狂風凌亂的氣喘,「滴答」仍是時間溜走的聲音。
我重新振作,可是兩條哆哩哆嗦的腿還是出賣了我按捺不住的心驚膽顫。
繼續走,永無止境的走。終於,終於摸到門。我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一般,徘徊,流浪後終於找到出口。
開門,迎來的是一道耀目而刺眼的白光。從黑走到白,我尚未習慣,瞇著眼小心的踱步。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剛才驚險的蹤影,取而代之,是一道逆著光,疑幻似真的身影。怪只怪無意的光將那輪廓剪影得過分美麗,我看不清那人是誰。我只好朝那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躊躇而惆悵,我仍然不知我身在何方。
「你好,請問這裡是?」我走到那人身後,問。他回頭,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後我心裏一驚,呆若木雞的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他聳了聳肩,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有著和我毫無二致的模樣,如出一辙的聲音。
「你是誰?」我問。
「我是你呀,你不知道嗎?」他一邊的嘴角向上揚,展露出一個毛骨悚然又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的嘴唇不自覺的顫抖。我能感覺周圍的世界凝固住了。彷彿時間停了,空氣一瞬間被抽走,一乾二淨,不然我怎會感到被人捏住頸的窒息感。
「啊!」我用盡渾身的力呼喊起來,兩腳一軟人便跪在地。混沌,是我腦海的情況,腦中千絲萬縷的思緒死死的糾纏。煩躁,不安,恐懼,無助在心裏翻湧,停不下,該如何停下。
「醫生,我兒子還有得救嗎?還要這樣瘋下去嗎?」一個婦人欲哭無淚的問身旁的醫生。
婦人與醫生隔著一面玻璃,看著房間內衣衫僂爛,邋邋遢遢,跪在地上的男子。縱使隔著玻璃仍能清晰聽見那歇斯底里的尖叫。他詭異的笑容,使整個畫面更異常。
「情況不太好。」醫生面無表情地說。
突然,那人向玻璃衝去,用力捶打玻璃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古怪的人。
異常的人。
〈兩張金牛〉
香港道教聯合會圓玄第一中學
張志雄﹙亞軍﹚
今天早上,新聞報道有關退休高官的貪污案:「經陪審團多日商議,終於得出結論:高官貪污罪名成立……」近年,因貪得貧的案件可不少,他們明知糖衣包裹著毒藥,還是要吞下,結果自食其果;更令人費解的,就是連生活不虞匱乏的司長也竟貪得無厭,不禁令人搖頭歎息。
手機響起,傳來一把低沉又沙啞的聲音,無疑是叔叔再次喝醉,來找我麻煩了。叔叔是個酒鬼,嗜酒成性,幾乎日日都要喝到酊酩大醉。掛線後,我匆匆趕到附近的便利店,看到叔叔醉卧在地。我上前扶著他:「怎麼又喝醉了?」 他狡辯道:「醉?我……比不少人……清……醒……呢。」也許他說得對,世上哪有酣醉的人自認醉了?我也懶得回應,趕快背他回家了事。
在這條熱鬧的街道,人流與車轉不停擦身而過,忽然,一場精彩的表演抓著了街上各人的目光:一張張「金牛」從天橋上翩然跳起,散入北風,再徐徐回到大地的懷抱。
「怎麼會有這麼多錢啊?難道是聖誕老人可憐我生活潦倒,來送錢給我嗎?」街上的行人無不衝出馬路,一起搶奪「金牛」。我背著叔叔被擠出人羣,感到氣不憤,暗想:「我也該領著幾頭『金牛』回家吧」。
我將叔叔擱在旁,正要轉身去騎走「金牛」時,卻為叔叔所阻,他不斷嚷著要回家。儘管我心有不甘,但身為後輩,也得聽從。走著走著,我忽然看到腳下有兩張「金牛」。行人們在路中爭奪群牛,無暇理會這兩頭迷了路的金牛,我決定日行一善,收留它們。
晚上的新聞廣播也報道了這宗天降橫財的新聞,起初我還沾沾自喜,但之後卻令我冷汗直流,新聞內容大概是:「解款車意外遺失了約一千張剛印好的一千元鈔票,而附近的攝錄機拍到市民拾錢的情況,警方已取走了所有錄影片段。在黃昏時開始行動,已拘捕了一男一女……」
「這就是貪心惹的禍!怎麼辦、怎麼辦?我已把錢花得七七八八……」我雙手合十,祈求上天憐憫,然而,求天未成,門鈴就響。我的手腳頓時變得冰冷,身體打顫,戰戰兢兢的走到門前。
我還未開門,門外已傳來一把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大聲地說:「你是否偷了我二千元!我剛才在銀行提了四千元,現在只賸一半。說!你是否趁醉打劫!」
我聽到是叔叔的聲音後,稍為定神,然後慢慢開啟大門:「我怎會趁醉打劫呢?」
「一定是你取走的!我放兩張『金牛』在錢包,另外兩張放在衣袋,但現在衣袋卻空空如也!」
我腦海馬上將零碎的版塊拼合完整的畫面:「難道我撿走了叔叔新提出的二千元,並非解款車的錢?的確,我撿到的不是未發行的新鈔,而是飽歷風霜的兩張鈔票。」想到這裡,我不禁仰天大笑:「太好了!太好了!」
叔叔不明所以,原本已是怒火沖天的他,見我發笑,更是火上加油,正在七孔生煙。我向叔叔賠罪,將事件一五一十如實告訴給他,並答應在下星期發薪後,即時歸還二千元。叔叔聽後,怒氣稍消,轉身就走,繼續買醉去了。
虛驚一場,不禁呼出一口氣。無可否認,寶玉在前,誰不心動?然而,千金雖貴,卻買不到挺起的胸膛和伸直的腰骨;情操雖廉,卻能綴得天上明月,夜中發亮。我只能說:貪心,是不會有好下場。
〈金虹〉
曾壁山中學
薛玉﹙季軍﹚
從一望無垠的海面上空向下望去,是一幅以黛藍彩潑墨渲染而成的水墨畫,畫中別有韻味的白邊綠線,則是那層層碧浪撞擊下的火花。細看可見幾條灰褐色長鏈隱匿在水面下,隨著海浪的翻滾擺動扭曲,卻未曾斷開。作為這條長鏈的我們,是海洋中最具智慧和靈性的生物。
也正因為這灰不溜秋,單調沉悶的體色,我們少不免受到其他魚群的奚落和排斥,但我們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所以耐得住綻放前的寂寞。一旦游進了大海深處,離開了人類的視線範圍,我們便回到了真正的舞臺——粉紅、淺藍、淡黃、乳白……我的同伴化身作色彩繽紛的花兒,再配上修長勻稱的體形及輕盈優雅的舞姿,「深海花后」的稱號也是實至名歸。
也許是天性使然,亦或是繁衍所需,我們的一生都在遷徙中度過,從深海到河川,往返不息。海洋的溫度最近開始驟降,不過還好,換回了灰褐保護色的我們早已在一個月前低調地開始了洄游的征程。不過距離再遠我也不畏懼,因為我有腹中的寶寶相伴。
近了!很近了!經過數月跋涉的我仿佛聞到了江河的氣息,勞累不堪的身體頓時充滿了活力。我看到了日益圓潤隆起的腹部,但同時,也看到了魚鱗被刮掉了一大半,尾鰭也殘缺了一個角的自己。回想起幾個月前我還是全族的「花后」,如今卻以狼狽凋謝收場,心中的落差和傷感難以言喻。身上的傷口雖然好得七七八八,但和那條幼年虎鯨之間的遭遇,我絕不願再憶起。
到了!快到了!欣喜若狂的我在湍急的河水中一個打挺躍出了水面。這一躍使我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河流上空盤旋著數十隻捕魚獵手——鸕鷀。他們正虎視眈眈地望著水中的我們。
我無法和他們抗衡,笨重遲鈍的身體也讓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精力去和河底的暗流鬥爭。惟有儘快找到一個藏身之處,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好我的孩子,我以母親的身份起誓。
我一邊尋找着,一邊警惕著緊貼我頭頂的獵手們。同時,我聽到了翅膀撲騰水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開始了,進攻開始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同伴被探入水中的奪命喙銜去,恐懼感把我的心勒得就快喘不過氣來。我只得拼命地游,拼命地游。
找到了!前方突然出現一處暗礁,獵手們對這狹窄的縫隙也是無能為力,只能任由魚兒鑽入庇護所:我要進去!怎知道,就是這一秒的分心,讓我沒留意到後上方向我射來的一支箭。
刹那間,來不及反應的我被叼出了水面,冰冷堅硬的喙緊緊地切入了我腫脹的肚皮,稍稍扭身,利刃就切得更深。 我馬上冷靜下來,佯裝自己毫無還擊之力,欲使這個惡魔放鬆警惕,以便自己乘機逃脫,同時,也為了腹中的孩子們少受折磨。
慢慢地,我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意識模糊,可是,腹部的劇痛使我意識到孩子要出世了。顧不得現在與河面的距離,我馬上借著抽搐的力量順勢甩尾,狠狠地拍在惡魔的左眼上。也許被我隱藏的力量嚇住了,在他鬆口的那一瞬,我已直直地摔進了河裡。
在貼到水面的那一刻,我的尾部便噴射出一片金黃的魚卵,水間飄起一條長長的黃綢帶,不,是一條金色的虹,一端連接著死亡,一端連接著新生;隨著圓潤飽滿的魚卵綿綿不絕地噴射出來,我的肚子漸漸地扁了下去……
當最後一粒魚卵被我排出體外後,斷尾的疼痛和全身的虛弱一併向我襲來。河底似乎有一股力量想將我拉扯下去。但我不願那麼快就和我的孩子告別,我想看著孩子們破卵而出,我想見證著他們第一次捕食,我想提醒他們海裏有兇殘的虎鯨,河面有冷血的鸕鷀……我想!我想啊!
河面恢復了往日的狀態,好像一切從未發生過似的。即使有一隻母魚消失在東面的河床下,也不會有誰在意。
而在河面漂浮著的魚卵們不知因何緣故,還是保持著帶狀的隊列,急流也衝不散這條金鏈。在這金鏈的最前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們帶向一處安全的暗礁……
來年,他們會帶著媽媽的記憶,追尋著先祖的氣息,重新登上這旅程,繼續這個輪迴,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