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鼎年
兒時,我住在江南古鎮的一條百年老弄堂裡,我家借住的是一幢百年老房子,有前天井,中天井、後花園,房子的主人是一位頗有名的郎中(中醫)。前天井,中天井、後花園種有不少樹木、花草,有五六百年的野榆,有三四百年的白榆,有兩三百年的黃楊、樸樹,有一二百年的桂花、花椒,還有桃樹、杏樹、枇杷樹、石榴樹等果樹,花花草草就更多買了,比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更有趣味。但我對鄰家的柿子樹念念不忘,因為桃樹、杏樹、枇杷樹、石榴樹的花期都很短,結的果子,採了、吃了就沒有了。可鄰家的柿子樹,到了秋天,果實累累,滿樹金黃,煞是好看。可主人偏偏不及時摘採,要到柿子樹的葉子都掉光了,似乎存心是在炫耀,存心在饞我們,饞得弄堂裡的男孩蠢蠢欲動準備去偷摘,才一次性摘採。而最不可理解的是不管那一年系小年大年,結多結少,主人從不採光,樹頂總留十幾個柿子不採,饞得我們喉嚨裡爬出饞蟲來,總有小夥伴忍不住誘惑,想趁主人不在時,爬上去偷採。終於,有一次被主人發現了,主人告知:這些柿子是留給鳥兒吃的。
為什麼留給鳥兒吃,難道鳥兒是你養的?
主人笑笑解釋說:有了柿子,就會吸引鳥兒飛來,鳥兒最喜歡吃的是蟲子,其次才是柿子。如果柿子採光了,鳥兒就不來了,鳥兒不來吃蟲,來年蟲子必多,蟲子多了,結的果就少了——哇,大自然真奇妙,一環扣一環,茅塞頓開的我們也就理解了主人的苦心——兒時的這個印象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後來,因寫作,我應邀到各地去參加文學活動,有幾次在深秋去河南、陝西等地,看到了某些景區有不少柿子樹,樹上所有的柿子一個不採,滿樹掛果,自成一景,吸引無數遊客舉起相機,舉起手機。我也不能免俗拍過多張,其中一張還用作了我一本微型小說集子的封面圖案。
兒時的印象與成年後見識疊影在一起後,引起了我的思考、我的聯想,於是,我創作了《一樹柿子》的微型小說。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有老人退休後在鄉下買了一幢農家的房子,院子裡有一棵柿子樹,柿子成熟後,他邀請朋友來小聚,享受農家樂,其中一個重要亮點就是讓來人親自上樹採摘柿子,從而品嘗,結果有位攝影愛好者拍了照片後,堅決反對採摘,認為留著欣賞美更有價值。這雖然僅僅屬一家之言,但反應的是溫飽生活後,在精神層面的一種追求與享受。
不久,我又應一位畫家朋友的邀請,去了一家有花園工廠美譽的企業雅聚,來的都是畫家、書法家、作家、收藏家,我們坐在院子裡喝茶、交流,海闊天空,其樂融融。我坐的位置正好對著兩棵老的柿子樹,樹上掛滿了成熟的柿子,在藍天的襯托下,一幅絕美的國畫,美不勝收,真的養眼。我有感而發,寫了篇散文,但主人看後不讓發,說:不宣傳是一方淨土,一宣傳,就靜不了。我理解他,就沒有發表。
後來,我把這感受寫成了《爺爺的柿子樹》。
在我的微型小說作品中,當年在微山湖畔煤礦討生活的20年時間裡,我寫過《煤礦系列》《微山湖風情系列》。1990年調回家鄉太倉後,開始經營、創作《古廟鎮風情系列》《婁城風情系列》等,《爺爺的柿子樹》可以歸類到《古廟鎮風情系列》。我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太倉,對長江入海口的風土人情撚熟,因從小喜歡植物,加之成年後交結了不少書畫圈的朋友,對這些都不陌生,落筆就得心應手,不需挖空心思去構思去想去查資料。又因為我擔任了20多家小學、中學的校外輔導員,在文言文,得寫點適合青少年閱讀的題材,於是,這篇就設計了爺爺與孫子孫女三個主要人物。爺爺是畫家,有畫家獨到的審美與個性的處世哲學,孫子亮亮、孫女瀟瀟,他們爺爺住的地方,既是去看望爺爺,也是一次秋游,一次采風,一次增智長識的好機會。從鳥叫,到白鵝看門,到識別花草,到甜蘆粟、金鉤子、佩蘭茶等農家特色小吃,到《事事如意圖》,不經意的敘述、描寫中都帶有知識性的成分。而真正要引出的是柿子樹,因了柿子樹也引出了矛盾。亮亮看到鳥兒在啄食柿子,拿出彈弓想打,爺爺阻止。亮亮有亮亮的理由,爺爺有爺爺的想法,一衝突,一交鋒,孰對孰錯,一目了然,作品也避免了平鋪直敘,有了可讀性。作為次要人物的父親,在文中則起到穿針引線、承上啟下的作用,並非可有可無。最後,他讓亮亮、瀟瀟回去寫篇作文,這不失為一位懂教育的父親。
文中的這一家子是讓人羡慕的,當然他們是虛構的,卻又是來自生活的,至少讓讀者感到是真實的。小說家的作品,源自生活,高於生活,讓讀者感到像真的一樣,就是成功。
虛構不難,難得是讀者讀後,不認為是虛構的,是假的,而且還能在故事背後讀到寓意、品出韻味,那就是作家需要歷練的本事。
2023年8月8日立秋寫於太倉先飛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