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獎者:凌鼎年先生(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
得獎作品:〈爺爺的柿子樹〉(及創作談)

得獎者:凌鼎年簡介

淩鼎年,1994年加入中國作協,目前系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會長、亞洲微電影學院客座教授,美國紐約商務出版社特聘副總編、香港《華人月刊》特聘副總編、美國小小說總會小小說函授學院首任院長、蘇州健雄學院婁東文化研究所特聘研究員、蘇州市政府特聘校外專家、中國微型小說校園行組委會主席、講師團團長、作家網副總編等。在《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人民文學》《香港文學》等海內外報刊發表過6000多篇作品,1100多萬字,出版過英譯本、日譯本、韓譯本等個人集子62本,主編過238本。

得獎作品:爺爺的柿子樹

  “喔喔喔——”一聲嘹亮、高亢而悠長的公雞啼叫聲打破了長江入海口七丫村清晨的寂靜。老畫家伸了下懶腰,自言自語道:“老夥計,你比鬧鐘還准啊。”說著就起床,刷牙洗臉。然後來到院子,打起了楊式太極拳,這可是楊露禪一脈相承,很正宗的。

  院中有兩棵柿子樹,東西並峙,樹冠如蓋,據說已百年樹齡,雖有點老態,有點滄桑,卻依然枝繁葉茂,更可喜的是果實累累,掛滿枝頭,煞是養眼。

  這會,樹上鳥兒在鳴唱,老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喳喳、喳喳”這是喜鵲,“唧唧、啾啾”,這是畫眉,“咕咕、咕咕”,這是斑鳩,“嚶嚶、囀囀”這是繡眼……

  老畫家非常享受天濛濛亮開始的鳥兒鳴唱,有獨唱,有對唱,有合唱,他已能辨別出十多種鳥兒不同音階的歌喉。

  今天,老畫家心情特別愉快,因為兒子要帶孫子孫女來看望他。

  民間有雲“隔代喜歡”,此話不謬。老畫家自從在七丫村買房住下後,就很少去城裡,也很少見到孫子孫女,可想呢。

  天氣真好,和風徐徐,白雲朵朵,旭日從東方冉冉升起,江面上霞光四射,波光粼粼。老畫家在想:要是早點來,能看看長江口的日出,那多好,不會比泰山日出遜色的。他很自信。

  九點光景,老畫家聽到汽車喇叭聲,知道兒子自駕車到了。

  孫子孫女一下汽車就像兩隻小鹿一樣奔向了小院,嘴裡“爺爺、爺爺”地叫著,叫得老畫家人都酥了,叫得他心裡甜出來。

  “嘎嘎嘎——”兩隻白鵝阻擋了起來。老畫家連忙呵斥有點凶相的白鵝:“自己人,叫啥叫?”

  “哇,爺爺你厲害啊,白鵝守門,比黃狗還敬業。”孫子亮亮四年級了,懂得還不少。

  孫女瀟瀟讀一年級,對花草很有興趣,指著院子裡的花草說:“這是鳳仙花,這是雞冠花……這是什麼花?”她問爺爺。

  “這是龍鬚草,不是花。”爺爺對孫女的好奇心大加誇讚。

  老畫家在院子裡放了一張八仙桌,兩把椅子,兩條長凳,桌子上放了幾盆炒花生、炒黃豆、南瓜子、毛豆結幹、雙鳳麻雀蛋等小吃,與甜蘆粟、金鉤子等,還泡了壺佩蘭茶。

  亮亮一看甜蘆粟,拿起來就用嘴撕皮,吃了起來,還說:“蘆粟比甘蔗好吃,又香又甜,好久沒有吃到了。”

  孫女瀟瀟看著滿樹又黃又大的柿子,撅著嘴問說:“爺爺,你是不是爬不上樹,能不能採幾個柿子讓我嘗嘗。”

  老畫家笑笑說:“這柿子是觀賞的,不是吃的。”

  “為什麼?”孫女不理解。

  老畫家從畫室裡搬出了一幅昨天剛畫好的《事事如意圖》,問:“好看嗎?”

  瀟瀟拍著手說:“好看,好看,看得我都饞了。但明明是柿子樹,怎麼寫《事事如意圖》?”

  “這你就不懂了。用魯迅的話說:一棵是柿子樹,另一棵也是柿子樹,院子裡兩棵柿子樹,諧音事事。但如意呢?”

  老畫家欣慰地摸了摸孫子的頭說:“亮亮小小年紀,懂得不少啊。”說著,指指屋後的一棵老榆樹,問:“像不像如意?”

  這棵老榆樹應該有兩三百年樹齡了,已傾斜了,大部分枝幹都枯死了,只樹梢還有幾叢葉子,昭示著生命的頑強。嗨,還真有幾分像一柄如意呢。

  瀟瀟聽得津津有味。突然,亮亮悄悄起身,摸出了彈弓,準備打鳥。老畫家一看,連忙制止,說:“打不得,打不得!”

  亮亮不服,說鳥兒在偷吃柿子呀!

  老畫家說:“滿樹柿子一個不採,寫生,畫畫是其一;留給鳥兒吃,是其二。”

  “爺爺、爺爺,鳥兒不是吃蟲子的嗎?爺爺你傻啊,鳥兒又不付錢,白吃了。還助長它們懶惰,不去抓蟲子了。”

  老畫家開心地說:“童言無忌,一家之言,也有三分道理。不過,爺爺喜歡鳥兒啊,有了柿子,鳥兒就來陪伴爺爺了,還唱歌給爺爺聽。順便,鳥兒還把樹上樹下的蟲兒也都吃了,來年,柿子結得更多更大。賞心悅目,神仙日子。”

  臨走,一家子在柿子樹下拍了合影照。亮亮、瀟瀟的父親說:“鄉下行受教育長知識了吧。回去能不能寫篇《爺爺的柿子樹》?”

  “能!一定寫!”亮亮、瀟瀟異口同聲。

《爺爺的柿子樹》創作談

  兒時,我住在江南古鎮的一條百年老弄堂裡,我家借住的是一幢百年老房子,有前天井,中天井、後花園,房子的主人是一位頗有名的郎中(中醫)。前天井,中天井、後花園種有不少樹木、花草,有五六百年的野榆,有三四百年的白榆,有兩三百年的黃楊、樸樹,有一二百年的桂花、花椒,還有桃樹、杏樹、枇杷樹、石榴樹等果樹,花花草草就更多買了,比魯迅筆下的百草園更有趣味。但我對鄰家的柿子樹念念不忘,因為桃樹、杏樹、枇杷樹、石榴樹的花期都很短,結的果子,採了、吃了就沒有了。可鄰家的柿子樹,到了秋天,果實累累,滿樹金黃,煞是好看。可主人偏偏不及時摘採,要到柿子樹的葉子都掉光了,似乎存心是在炫耀,存心在饞我們,饞得弄堂裡的男孩蠢蠢欲動準備去偷摘,才一次性摘採。而最不可理解的是不管那一年系小年大年,結多結少,主人從不採光,樹頂總留十幾個柿子不採,饞得我們喉嚨裡爬出饞蟲來,總有小夥伴忍不住誘惑,想趁主人不在時,爬上去偷採。終於,有一次被主人發現了,主人告知:這些柿子是留給鳥兒吃的。

  為什麼留給鳥兒吃,難道鳥兒是你養的?

  主人笑笑解釋說:有了柿子,就會吸引鳥兒飛來,鳥兒最喜歡吃的是蟲子,其次才是柿子。如果柿子採光了,鳥兒就不來了,鳥兒不來吃蟲,來年蟲子必多,蟲子多了,結的果就少了——哇,大自然真奇妙,一環扣一環,茅塞頓開的我們也就理解了主人的苦心——兒時的這個印象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後來,因寫作,我應邀到各地去參加文學活動,有幾次在深秋去河南、陝西等地,看到了某些景區有不少柿子樹,樹上所有的柿子一個不採,滿樹掛果,自成一景,吸引無數遊客舉起相機,舉起手機。我也不能免俗拍過多張,其中一張還用作了我一本微型小說集子的封面圖案。

  兒時的印象與成年後見識疊影在一起後,引起了我的思考、我的聯想,於是,我創作了《一樹柿子》的微型小說。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有老人退休後在鄉下買了一幢農家的房子,院子裡有一棵柿子樹,柿子成熟後,他邀請朋友來小聚,享受農家樂,其中一個重要亮點就是讓來人親自上樹採摘柿子,從而品嘗,結果有位攝影愛好者拍了照片後,堅決反對採摘,認為留著欣賞美更有價值。這雖然僅僅屬一家之言,但反應的是溫飽生活後,在精神層面的一種追求與享受。

  不久,我又應一位畫家朋友的邀請,去了一家有花園工廠美譽的企業雅聚,來的都是畫家、書法家、作家、收藏家,我們坐在院子裡喝茶、交流,海闊天空,其樂融融。我坐的位置正好對著兩棵老的柿子樹,樹上掛滿了成熟的柿子,在藍天的襯托下,一幅絕美的國畫,美不勝收,真的養眼。我有感而發,寫了篇散文,但主人看後不讓發,說:不宣傳是一方淨土,一宣傳,就靜不了。我理解他,就沒有發表。

  後來,我把這感受寫成了《爺爺的柿子樹》。

  在我的微型小說作品中,當年在微山湖畔煤礦討生活的20年時間裡,我寫過《煤礦系列》《微山湖風情系列》。1990年調回家鄉太倉後,開始經營、創作《古廟鎮風情系列》《婁城風情系列》等,《爺爺的柿子樹》可以歸類到《古廟鎮風情系列》。我從小生活在江南水鄉太倉,對長江入海口的風土人情撚熟,因從小喜歡植物,加之成年後交結了不少書畫圈的朋友,對這些都不陌生,落筆就得心應手,不需挖空心思去構思去想去查資料。又因為我擔任了20多家小學、中學的校外輔導員,在文言文,得寫點適合青少年閱讀的題材,於是,這篇就設計了爺爺與孫子孫女三個主要人物。爺爺是畫家,有畫家獨到的審美與個性的處世哲學,孫子亮亮、孫女瀟瀟,他們爺爺住的地方,既是去看望爺爺,也是一次秋游,一次采風,一次增智長識的好機會。從鳥叫,到白鵝看門,到識別花草,到甜蘆粟、金鉤子、佩蘭茶等農家特色小吃,到《事事如意圖》,不經意的敘述、描寫中都帶有知識性的成分。而真正要引出的是柿子樹,因了柿子樹也引出了矛盾。亮亮看到鳥兒在啄食柿子,拿出彈弓想打,爺爺阻止。亮亮有亮亮的理由,爺爺有爺爺的想法,一衝突,一交鋒,孰對孰錯,一目了然,作品也避免了平鋪直敘,有了可讀性。作為次要人物的父親,在文中則起到穿針引線、承上啟下的作用,並非可有可無。最後,他讓亮亮、瀟瀟回去寫篇作文,這不失為一位懂教育的父親。

  文中的這一家子是讓人羡慕的,當然他們是虛構的,卻又是來自生活的,至少讓讀者感到是真實的。小說家的作品,源自生活,高於生活,讓讀者感到像真的一樣,就是成功。

  虛構不難,難得是讀者讀後,不認為是虛構的,是假的,而且還能在故事背後讀到寓意、品出韻味,那就是作家需要歷練的本事。

2023年8月8日立秋寫於太倉先飛齋秋